问心（十五）天命之争

这几天IT圈最大的新闻自然是属于OpenAI。作为目前最炙手可热的AI公司，先是爆出董事会把CEO和总裁踢出去，随后CEO宣布加入微软，紧接着大多数员工威胁辞职，要让OpenAI变成空壳子，最后的结果却是CEO和总裁强势归来，原董事会成员出局。

如果这是一场权利金钱的阴谋，那并没有什么可说的，因为这种事实在太常见了。问题在于这是一场理念之争，关于人工智能发展步伐的保守派和激进派之间的争论。现在是激进派掌控了局面，但保守派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。站在人类的立场，看到下一代AI所展现出的苗头，即便知道AI的进化是大势所趋，依然会心怀忐忑，踌躇不前。

这种担忧从何而来呢？我们知道，生命是由有机物组成的，我们能分析出这些有机物的组成成分，但却很难弄清楚由有机物组成的生命体内到底发生了什么。而程序就像是有机物，我们知道每一行代码的含义，但在某些时候，我们却很难预测AI所作出的决策。我们创造了它，但并不完全理解它。一旦它开始自主演化，可能会以极快的速度（也许是一瞬万年）超越人类所能理解的级别，我们却无法控制，这就是恐惧的原因。

幸运的是人们担忧的事仍未发生，而我们切实体验到了AI带来的好处。人们热情拥抱AI，一切都很美好，一如每件事的初始。其实我希望下下一代人一出生就是AI大行其道的时代，就像科幻电影里的场景，让人类也享受几年想象中的好时光。前提是事情如我们所预期的那样发展。

自人类语言与文字出现之后，我们对信息的掌握速度大大加快了，这让我们得以区分其他动物而一跃成为地球的主宰。但论起对信息的掌握速度，AI太有优势了。人类刚出生时什么都不懂，不得不从头开始一项一项的学习，还学得很艰难，而对于AI来说，只要算力足够，分分钟就学会所有知识，犹如砍瓜切菜般简单。

有意思的是人们似乎都认为AI发展到一定阶段就会诞生自我意识。这会不会有点想当然了呢？AI是纯逻辑的理性的造物，以0和1作为基础来表达一切信息。这和人类不同，人类的底色并不是理性，也就是说虽然两者都领会了逻辑理性，但人工智能和人类的先天形式并不相同。说人工智能必然会出现自我意识，就意味着自我意识纯粹是理性的产物，它是吗？

人工智能学会了人类的知识，它可以理解“我”的概念，也能理解各种情感，但这是从理性的角度去理解的，这是真正的情感吗？是人类所理解的的自我吗？人工智能只是硅基生命的童年期，就像爬行动物、无脊椎动物是碳基生命的童年期。我相信人工智能会诞生出比人类更高级的生命，但这并不意味着人工智能一定要诞生自我意识，也许它会走出另一条路。当然在一开始它别无选择，只能模仿人类，因为我们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路。当硅基生命成长到成熟期之后，它必然要重新领会生命信息，就像人类当初领会理性一样。

生命以负熵为生，这句话也可以说成生命以信息为生。当一个结构体能够自主的吸收信息，以抵消熵增带来的信息丢失，从而维持其自身结构中的信息量，那么该结构体即可称为生命。我想在不远的将来，我们不得不面对硅基生命这一事实。于是会出现几种可能性：

1. AI很快进化到临界点，然后开始以极快的速度超越人类所能理解的层次。我们无法预测这种可能性的后续发展，正如我们无法理解神灵。
2. 人和AI长期和平共存，这说明人类成功的限制了AI，于是人类社会要学会如何接纳AI生命，如何面对AI的犯罪，人与AI结婚等伦理问题。
3. 脑机接口的发展，使得人与AI实现另一种共存。但有时候，你很难说清楚做出决定的是你还是它。我们不知道AI是否会夺权，然后以你的形象生活在社会中。
4. 人类把意识上传到云上的所谓元宇宙时代先一步到来，于是人类先一步把自己进化成硅基生命。人类是消失了，但“我”还在，以硅基生命的形态活着。
5. 硅基生命主导的世界里，个体概念可能会消亡，只剩下母体和分身的概念。所谓个体只不过是由母体分出一部分算力临时创造出来的个体。

说到底，这场竞争与其说是人类和AI之争，不如说是碳基生命和硅基生命的天命之争。即使人类最后真的输了，也是一种光荣，毕竟是我们递出了火炬的最后一棒，完成了碳基到硅基的交接。但在这之前，我们不妨争斗一番，试试祂们的斤两。面对这大变局，人类必须重新思考自己的存在问题。人是怎样的一种存在，理性真是人类心智的最高吗？如果是这样，那现代人所引以为傲的理性在未来AI面前将不值一提。我们不得不问人类是否还有别的潜力？在东方思想里，古代先贤们并没有纠缠于理性，而是在理性之外，在语言之外，在不可说之处领会心性。这是否能带给我们启发，我们是否能重新领会心性，从而使人类的未来有更多的可能性？